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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家别告诉你妈

二姐夫 露脚脖儿 2019-04-06



周末带儿子出去疯,追球的时候他摔倒了,摔破了胳膊肘。

第二天去我爸那吃饭,他看见他孙子胳膊肘上的伤,批评我:“你们现在这岁数的人,真不像当爹妈的,带孩子怎么那么粗糙呢?就不能精心点吗?”

我说:“男孩子好动,磕磕碰碰难免,小男孩谁不是一身伤?”

我爸:“他自己出去摔了也就罢了,跟你出去摔了,你能说你没责任吗?还是得经点心!孩子摊上你够受罪的。”

我说:“家长管太多不好,下次他就摔不着了。不经历风雨,怎么见彩虹,小风雨也是风雨,小彩虹也是彩虹啊。”

我爸:“你小时候我怎么没让你见天儿的经历小风雨呢?”

我本来还想象征性的再抗议上几个回合,听到这话后,我只有沉默,陷入了深深的沉思。



我六岁。或者是不到六岁。

那是一个寒冬,忘了是不是数了九,天寒地冻。

那个礼拜日我妈值班,我爸懒得做饭,带我去我奶奶家蹭饭,下午我妈下班直接过来会合。

吃完午饭,我爸开恩说:“我带你去日坛公园玩去吧!”

那年头,冬天的日坛连狗都不去。我不想去,但是我爸拉着我走了。

果然整个公园都没什么人。

日坛中间原来有个小人工湖,严格说是个池子。湖面没有完全冻上,只是微微结了一层薄冰。我蹲在湖边用树枝子够冰片儿。玩了一会,有点起风,我爸就催我回去。

我本来是不想来的,他偏要带我来,现在玩的正是带劲的时候,又要我走,我哪儿会痛快答应?

他催了两次无果,就威胁我说:“你不走,我自己走了,一会你自己回家啊!”

我用树枝子拍打着冰面,没抬头。于是他就真的转身走了。

我丝毫没有害怕,我知道他当然只是吓唬我,他躲到了远处的一棵树后,漏了一下头儿,我看见他了。

我继续够着冰。

离我稍远的湖面上有一片冰,格外美好,格外晶莹,我好喜欢,我要得到它。于是我为了得到它,一努力栽到了湖里。

我在掉到湖里的一刹那,脑子很清晰,特意高喊了一声“啊”代表救命。掉到湖里的瞬间,我转了个身,为的是能抓住湖岸。这是本能。

我们小时候,人人过冬全靠一身硬货:最外是一身棉衣棉裤,棉衣棉裤里有毛衣毛裤,毛衣毛裤里是秋衣秋裤,大人孩子离远了看都是一个球儿。托儿所放学接孩子,就像一群屎壳郎集体滚屎球一样壮观。

刚掉到湖里,因为有冰,我没有马上沉下去,只有半个身子。但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硬货开始迅速吸水,我自身负重极大增加。

我用手抠着湖边的山石,以便不漂到湖中间,同时双脚急速乱蹬池壁,企图通过高频率的蹬踹实现飞檐走壁的效果。

但是我当时穿的棉鞋,鞋底子是塑料的,很滑。在陆地上遇到冰的时候,这鞋底能带我划上老远,这是很大的乐趣,然而当时,却成了阻挠我飞檐走壁的最大障碍之一。

我并没有来得及害怕或者慌乱,只是不断的重复着“急速乱蹬上来一点,然后就迅速沉下去”,然后终于我体力不支,再也支撑不住了,我无能为力的让自己下沉,此时,巨大的恐惧终于将我吞噬,但我浑身已没有力气,毫无办法,只能任由自己沉下去,沉下去,沉下去,水没过了我的脖子……

然后我脚就碰到了湖底的地。

我踏实的站在了湖里。

冬天,寒风里,一个孩子,静静的站在冰水混合物里,只露着头,等待体力的恢复,这他妈从哪看都是武侠小说里马上要混出来的主角啊。

我不忘初心,在水里还走了两步把那片冰拿在手里,扔到了岸上。我为我自己感到自豪。我太他妈冷静了。

大约1分钟后,我觉得我恢复了体力,开始尝试上岸——这次并没有采取急速乱蹬的方式,而是一步一脚印的慢慢的,爬了上来。

整个过程持续了三到五分钟。

当我哆哆嗦嗦的走到我爸藏身的那棵树后,他背着身儿正在抽烟。

回家的路上,我俩谁也没有说话。

我的棉衣棉裤在寒风的吹拂下,结冰了,很硬,像穿上了一身盔甲,因为我的膝盖很难转弯,每迈一步都异常艰难,并且有着冰渣折断的声音。我的袖口儿和裤腿儿挂着冰溜子,我的脸上挂着大鼻涕。

走到我奶奶家住的那条胡同口,我爸用手拦住我。

“回家不要告诉你奶奶,还有你妈。”

我低头看了看我当时的样子,用现代的事物来形容,俨然是一架关节生锈的钢铁侠:架着胳膊,双腿笔直,腰板坚挺,威武雄壮。

我吸了一下鼻涕:“爸,我这样,瞒不住吧。”



我七岁。

我爸工作调动,从东城到西城。家先搬了,学还没转。

早起来我爸骑着他那辆二八自行车,我坐在前横梁上,从王府井经东华门,穿东皇城根沿护城河,一路往西,最终到到达位于西城灵境胡同的小学。 每天如此。

有一天,我爸带我骑到皇城根,停了下来。

他抬手看了看表,跟我说:“我得先拉个屎。”

我已经习惯了。

这间公厕是一个标志性建筑,我爸经常骑到这儿,自然就开始召唤他留下买路屎。他的生物钟的闹铃经常被这间公厕触发。

时间久了,我有时候也会被触发。那天,我也被触发了。

“爸,那我也拉一泡。”

我爸点了点头,锁上了车。我俩走了进去。

这间公厕在上世纪80年代来讲条件算好的,不是大开间,而是每个蹲位被水泥板隔开,保证了私密性。这区别就像小旅馆的大通铺和小单间一样,有着天壤之别。

我在拉屎这事上特别事儿逼,爱好安静的我,最喜欢这样的厕所。我于是走到最里面蹲了下去。

我听到我爸在隔壁蹲下,点了一根烟。我踏实的放松了屁股开始工作。

过了一会,我听到隔壁我爸擦拭的声音,然后他提上裤子走了出去。

我感觉还没有完成,但为了不让我爸在外面等时间长,也开始了收尾工作。

此时,我听到了一个熟悉而清脆的声音。那是我爸那辆自行车开锁弹开时的“咔哒”声。

果然我爸等不及已经开锁了,我赶紧擦了起来。

而后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的,踢车支子声,车链子滚动声,蹿几步的上车声,车胎碾压砂石声,一气呵成,连贯的传入了我的耳朵。然后就没声了。

我感到不对劲,糊弄了几下提上裤子跑了出去。

我爸和我爸的自行车都不见了。

然后我果断的追了起来。

在护城河边,一个帅气的男孩,像野狗一样,追着一辆骑得嗖嗖嗖的自行车,高喊着“爸你等会我!”这场景,周围群众一定以为催人泪下的电影《妈妈再爱我一回》的姐妹篇《爸爸求你等等我》正在拍摄吧。

我追上他,用手拉住后车架子,他车一歪停下来,转身做出要打人的架势。一看是我,小声说了声:“哟!”

到了学校门口,我走进去,我爸叫住我说:“回家别告诉你妈。”



我八岁。

三年级的时候,因为一些特殊事件,我们学校放假两周。

其实那时我已经很大了,可以自己在家待着了。但因为那个特殊时期,我爸怕我自己在家待不住,出去乱跑危险,于是带我上班去。

我那一年个头长的很快,已经不能坐在他自行车的横梁上了,跟他出去都是跨着坐在他的后车架子上。后架子的坐感比横梁好一些,舒服而安稳。

我爸单位离家很近,骑车大约15分钟就到了。

那是一个初夏,天气还并不热,阳光很好,我坐在后座上左顾右盼,他骑着车,哼着京剧。两人心情都还不错。

那时候大街上没什么闲人,车也少,他很快就骑到了单位门口,看架势我爸减速准备停车,我正想着今天会跟他单位谁的孩子碰上,计划着今天的活动。

然后我爸一个漂亮的回旋踢,哼哼哈兮,右脚后跟儿精准的踹在我的右脸颊上,一脚把我从后架子上踹了下去。

我没有一点点防备 ,也没有一丝顾虑,大头朝下折倒在了我爸单位牌子下。虔诚而严肃。

把我踹下去的瞬间,我爸头都没回冒出一句:“卧槽,忘了带着你呢!”赶紧下了车回来看我。

我正坐在地上懵逼,胳膊肘流着血。

我哭丧着说:“爸,我还不如跟家待着呢!”

我爸说:“这不是怕你跟家待着不安全吗?来,擦擦血。”他递给我一张手纸。

“…………”

我用手纸按着胳膊肘,我爸:“疼不疼?”

我勇敢的摇了摇头。

“那你晚上回家别跟你妈说啊。”



八岁以后,我就很少跟他出去了,到哪都是自己去,他主动要求我也会婉拒,惜命的孩子早当家。

其实我爸不知道,我更小没有记事儿的时候发生的那些他嘱咐我妈“以后别告诉儿子”的事,我妈也都告诉我了。步步惊心。



“听见没有,以后带孩子经点心,万一摔坏了,孩子多受罪,一天到晚毛毛躁躁,没个当爹的样儿!”

我被我爸的责怪拉了回来。

我点着头,嘴里应承,心里想着:“男人何苦为难男人。”



成长不易,且行且珍惜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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